原创 东南一叶 民国女子
“现代诗歌第一人”穆旦的生活坎坷,独自走完一条荆棘丛生、危险遍布的道路,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。穆旦的情感世界,如他经历般丰富,如他诗歌般深邃,他与几位民国女大学生的情缘,交织成一部灵魂的史诗,成为理解穆旦人生一条隐秘而炽热的线索。不仅塑造了他的生命轨迹,更在暗夜中点亮了他的创作火焰,品味到痛苦的丰富。正是痛苦使得穆旦行走在时代的荒原上,思想和人格闪现出双重的光芒。
万卫芳:燕京大学学生
1937年七七事变后来,穆旦见到了自己的一位女粉丝——万卫芳。因为是同乡,穆旦很快和万卫芳走在了一起,成为当时校园里的一对才子佳人。万卫芳当时就读燕京大学,家境很好,且有婚约。穆旦为她写的爱情诗《玫瑰的故事》。
燕京校园里的万卫芳
1937年,万卫芳陪伴穆旦南下,借读国立长沙临时大学。万卫芳鼓足勇气给家里写了一封信,希望能够拒绝婚约。万卫芳家中以母亲病重为由,催促她速速返回天津。穆旦敏锐地察觉到这可能是一场骗局,他极力劝阻,深知一旦她回去,便可能陷入无法挣脱的命运牢笼。然而,万卫芳选择了听从家人的安排。回到天津后,她接受了包办婚姻,与同样在燕京大学读书的余姓男子结婚,随后两家安排他们一同出国。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穆旦心上。他愤怒、痛苦,整个校园楼道都回荡着他不甘的怒吼。
10年后,穆旦到美国芝加哥大学读研究生。万卫芳曾致信穆旦,希望能够在美国见上一面,被穆旦拒绝了。万卫芳的丈夫因精神分裂而先死去,万卫芳自己不幸也得了精神分裂症,病发中她竟把自己的两个亲生子女杀死,酿成了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。穆旦写给万卫芳的一百多封信,由于没有保存下来,很多恋爱细节就这样全放任在风中散逸了。
杨苡:西南联大学生
在穆旦的情感世界里,与杨苡的关系显得格外特殊。在西南联大杨,苡从高原社出的壁报上读到穆旦等人的诗,很喜欢,她本人也喜欢写诗,就加入了高原社。自高原社的一次诗会上相识,杨苡便对穆旦心生钦服。她喜欢穆旦的诗,也因此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。
1939年杨苡在昆明西南联大后门外莲花池畔
一同在西南联大求学的穆旦和赵瑞蕻都与杨苡过从甚密,但是谦谦君子、绅士之风的穆旦,知道杨苡和李尧林(巴金的三哥)的关系,想等到他们的关系明确后再决定。赵瑞蕻“乘虚而入”的“纠缠”非绅士所为。穆旦为此和赵瑞蕻绝交,赵瑞蕻杨苡婚后,穆旦和赵瑞蕻又和好了。
杨苡与穆旦的交往可谓“发乎情,止乎礼” 穆旦说过,他们的关系“More than friendship,less than love.” (朋友之上,恋人未满)在那个动荡的年代,两人的交流与特殊情谊,如同一股细水长流的清泉,滋润着彼此的心灵。
杨苡在一众老友中最为健康长寿,与穆旦也没有中断过联系。是相互始终保持通信的友人,又是为现代诗坛成就超卓的穆旦诗歌从尘封中复出、跨世纪传播而奔走尽力的同仁。杨苡晚年,亲自撰写或接受访谈,复现了穆旦生平与创作的诸多往事;同时,对于穆旦诗文的发掘及其年谱的编纂,又保持着“同代人”的严谨审慎。为收集穆旦史料,杨苡不顾高龄且不遗余力,介绍亲历者、走访当事人,亲自电话联络、书信索寻。直至《穆旦诗文集》初版即将杀青,杨苡反复斟酌,又提供了1972年穆旦写给她的一封书信,并附函对32年前的特殊背景与文史价值予以说明。寻线索、觅诗文、捐文献,怀挚友,忆往事、见真情,书信呈现的人格与情意。
2022年底,杨苡口述自传《一百年,许多人,许多事》出版,记录了她跨两个世纪的种种人生际遇、时代变迁,其中有大量篇幅回忆与穆旦交往的点点滴滴。2023年1月27日杨苡去世,享年103岁。
萧珊:西南联大学生
萧珊,原名陈蕴珍,一九一八年出生于浙江鄞县,一九三六年因喜爱巴金小说而开始与巴金通信,从而相识。一九三九年,萧珊考入已经迁至昆明的中山大学外文系,随后转入西南联大,先在外文系就读大约一年时间,后又改入历史系,是穆旦所教英文课的学生。
因对文学和诗歌共同的热爱,穆旦与萧珊在西南联大初识和交往,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此后的抗战岁月里各自颠沛流离,偶有短暂的聚会。1942年暑假之后,萧珊辍学离开昆明,到桂林文化生活出版社办事处协助巴金工作。1944年与巴金在贵阳结婚
年轻时的萧珊
因为萧珊,穆旦结识了巴金。1948年2月,穆旦的诗集《旗》,列入巴金主编的“文学丛刊”第九集,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。
1948年3月,穆旦的女友周与良从上海起程赴芝加哥大学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,穆旦送行。逗留上海的一段时间,霞飞坊(后来的淮海坊)五十九号,巴金和萧珊的家,成了穆旦度过许多愉快时光的地方。
1953年初,穆旦、周与良夫妇从美国学成归来,途经上海,巴金、萧珊在国际饭店宴请他们。巴金在1949年主持了一个小型的出版社---平明出版社,以出版世界文学的翻译作品为主,尤其是俄罗斯和苏联文学。巴金自己翻译的屠格涅夫、高尔基等人的作品,很快就由平明社出版了多种。萧珊翻译出版了屠格涅夫的《阿西娅》、《初恋》、普希金的《别尔金小说集》等作品。当穆旦说自己准备译介俄罗斯及苏联文学作品给中国读者时,得到了巴金与萧珊的鼓励,希望尽快译出交平明出版社出版,以便适应新形势下文学转型和读者的口味。穆旦翻译的黄金时代,迅速来临了。
1953年12月,《文学概论》、《怎样分析文学作品》出版;随后又在1954年2月出版了《文学发展过程》,1955年2月出版了《文学原理》。这四种文艺理论著作是苏联季摩菲耶夫所著《文学原理》的四部。1954年出版了普希金的《波尔塔瓦》,1955年出版了穆旦翻译的《拜伦抒情诗选》,以上这些文艺理论著作与普希金、拜伦的多部诗集都是由平明出版社出版的。1953年12月到1955年11月两年间,穆旦在平明出版社出版的译作有十一本之多。周与良回忆:“那时是良铮译诗的黄金时代。当时他年富力强,精力过人,早起晚睡,白天上课,参加各种会议,晚上和所有业余时间都用于埋头译诗。”她也特别提到:“在1958年前,良铮的翻译作品能出版得这么多,是与萧珊同志给予的极大支持和帮助分不开的。”
后来平明出版社私营归并公营,成立上海新文艺出版社。1957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穆旦翻译的《青铜骑士》、《欧根·奥涅金》、《普希金抒情诗集》、《普希金抒情诗二集》、《拜伦抒情诗选》。1956年起,穆旦译著就分散到其他出版社,与袁可嘉等人合译的《布莱克诗选》,195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;1958年,他翻译的《济慈诗选》、雪莱诗集《云雀》、《雪莱抒情诗选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
1956年12月,穆旦成为南开大学“反右”运动放出的“一颗卫星”,法院到校宣布查良铮是“历史反革命”,到学校图书馆实施监督劳动。诗人穆旦销声匿迹了,隐形之后化身为诗歌翻译家查良铮;诗歌翻译家查良铮,最初出现的时候,带来的是流传广泛的普希金诗歌。
穆旦着手翻译普希金之初,从工作方式到翻译计划,都在与萧珊商量。穆旦在给萧珊的信中写道:“现在我也让你知道,你是我心中最好的朋友”两个老朋友的“共感,心的互通”。这既在译书和出版这样的事业之内,又在这之外,也可以说超乎其上。对于那个时期的穆旦来说,这种“共感,心的互通”的重要性,无论怎么估计都是不过分的。
1958年萧珊买过一部《拜伦全集》,把这本书送给了穆旦。60年代初,穆旦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开始偷偷翻译拜伦的《唐璜》,到1965年译完这部巨著。文革被抄家,这部译稿万幸没有被发现扔进火里。萧珊去世,穆旦为纪念亡友,埋头补译丢失的《唐璜》章节和注释,修改旧译。到1973年,《唐璜》全部整理、修改、注释完成,寄往人民文学出版社。1980年,译者去世三年之后,这部译著终于出版。
1971年底,穆旦和萧珊恢复了中断多年的联系。1972年2月,穆旦结束了在天津郊区大苏庄五七干校的劳改,回到南开大学图书馆继续接受监督劳动,每天比别人早上班半小时,“自愿”打扫厕所。
1972年7月12日,萧珊已经是重病,还给穆旦写信,感慨万千:“我们真是分别得太久了。是啊,我的儿子已经有21岁了。少壮能几时!生老病死就是自然界的现象,对你我也不例外,所以你也不必抱怨时间。但是十七年真是一个大数字,我拿起笔,不知写些什么……”
1972年8月13日萧珊因患癌症去世。
萧珊逝世厚,穆旦在致信杨苡的信中说:“蕴珍是我们的朋友,她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,她的去世给我留下不可弥补的损失。我想这种损失,对你说说,你是可以理解的。究竟每个人的终生好友是不多的,死一个,便少一个,终于使自己变成一个谜,没有人能了解你。我感到少了这样一个友人,便是死了自己一部分(拜伦语);而且也少了许多生之乐趣,因为人活着总有许多新鲜感觉愿意向知己谈一谈,没有这种可谈之人,即生趣自然也减速。
作者:东南一叶,工科出身,学术执业,偏好民国,无病呻吟。
原标题:《痛苦的丰厚:穆旦与几位民国女大学生的情缘(上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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